SINCE Concept Store 鬧市裏的情緒自救空間

當下香港,彷彿彌漫着一種恐懼感,城裏的人似乎害怕小島快要下沉,人人自危。藝術治療師梁靜韻(Gigi)察覺,在慌亂之際,這城的人忙得連梳理自己情緒、跟自己溝通的時間也缺乏。

2018年,她與獨立紀錄片導演黃肇邦創立藝術工作室Not a Gallery,提供藝術治療服務,兩年後再於灣仔開設SINCE Concept Store,一家以精神健康為主題的選物店,「因我發現,其實我們很需要一個對話的空間。」在這時代,我們都應學會跟自己的情緒打交道。

其實我們都需要傾偈

當你踏進這三百多呎的選物店,代表你已跟外間的匆忙與喧鬧暫別。在這空間,你能窺探匿名者在煩惱着什麼,亦歡迎你來認識自己的內心世界。

店內正舉行《知道你不快樂,但我想告訴你——人人自救企劃》展覽,柔和的白牆上架着幾面鏡子,寫有幾句來自年輕人的內心話,嚴酷得血淋淋——「點解生我出嚟,又要討厭我?」圍繞着鏡子的是一張張卡,靜心細看,上面密密麻麻的手寫字讓人份外窩心——「就算全部人都討厭你,你是這個世上唯一會愛着自己的人。」

Gigi去年舉辦「我想告訴你,其實我並不快樂」情緒支援計劃,收集二百位學生的困惑和疑問,並在店內展出。有觀眾看後反映無力感甚重,Gigi覺得自己有份社會責任去讓大眾來回應這些文字。於是,今次展覽正正讓訪客拾筆留言,為孩子們打氣。「大家都會話香港人出名很mental harsh,但是這裡很特別,能感受到很多關愛。」

店內其餘空間是診療和售賣心理相關書籍和物品的地方,木架上放着的東西由Gigi精心挑選,讓客人按自身需要尋找「解難工具」;她遇過因好友失戀想買東西安慰的顧客,亦有因女兒意外懷孕,想在這裏找方法讓一家人繼續前行的一名爸爸。其中一款廣受歡迎的遊戲「Confession Game」,讓玩家抽出卡牌答題,成為情侶、朋友們聊天的好幫手,亦讓玩家藉此作一些思考或釋放內心的情感。「我想,我們其實不是不用傾訴,只是有時候不懂得怎麼開始。」

店主以外,Gigi的另一身份是位藝術治療師,會在店裏為有需要人士透過藝術創作進行情緒治療服務。這裏亦設有午間快閃art jamming(即興藝術)等淺層藝術活動,吸引附近不少上班族值午膳空檔參與,這裏有工具和空間讓他們創作油畫、沙畫以至肌理畫。Gigi認為,藝術治療的好玩之處,在於可用不同的媒介去探索情緒。

利用創作 將情緒由無形變有形

Gigi大學時修讀媒體相關課程,曾於某殘疾院舍兼職,負責開拓院友在藝術領域上的能力與興趣,令她漸對藝術治療產生興趣。她曾請了一個星期的假親赴曼徹斯特參與英國藝術治療師協會舉辦的基礎課程,「上完堂之後心想,哇!這個就是我想要的東西。」2016年,她再赴英國倫敦大學皇家金匠學院攻讀藝術心理治療碩士學位,畢業後決心回港發展,「因為我熟悉這裏的文化,而我亦覺得這裏需要(藝術治療)這個東西。」

華人社會傳統上對精神健康議題顯得忌諱,卻絕不等於我們沒有情緒,只是不會輕易將之釋放;她亦留意到未必每人都對自身情緒有敏銳的覺察力。「情緒很實在地影響着我們的想法和行為,我們雖看不到,碰不到也聞不到,但當它在治療過程中轉化成各種類型的藝術作品,變成看得見、形象化得到的東西的話,我們對它的恐懼感都會大大降低。」

創傷背後 求助動機更可貴

早在2018年,Gigi已在北角某商場地庫的一家四十呎格仔舖,從一個書櫃、一張桌子起步,提供各類型藝術治療服務。她還記得一位主婦路過店外,看到門口掛上「藝術治療進行中」的牌子,然後從家中拿來孫兒的畫作讓Gigi「分析」他不願吃飯的原因。「真的很可愛,以為我是讀心神探……有誤解是不要緊的,最重要是我們可有一個聊天的機會。」

藝術治療雖有「藝術」兩字,Gigi坦言,在她的臨牀個案中,超過三分一的治療對象在課堂中並沒完成任何作品。她深信,治療比藝術更重要,「你可以盡情說話,這是你的時間、你的空間,你想怎樣去利用治療師,完全是你的選擇。」

臨牀工作讓Gigi聽見別人許多埋藏心底多年的往事;她聽過的事情,有的比電影橋段更瘋狂、更荒誕。筆者本以為當上承載負能量的「樹窿」,每次完成工作後必然要自我調整一番,不料她竟從容的道:「我最大的壓力來源其實是來自一些行政工作。」相比起一個個揪心的、悲傷的過去,她更着眼於治療對象願意以前來求助的動力,「他們甚至將這些石頭揹上了五、六十年,我曾有個案是位六十多歲的人;我更珍重的就是他願意去找幫手,願意去想自己作出一些改變。」

主動出擊做「撒網人」

雖屬小本經營,卻因小店擁有靈活性,讓Gigi和拍檔在過去幾年創造出許多可能性。治療師與店主兩個身份,崗位不同特質亦不同。作為治療師時,她形容自己像奧運雙人賽艇一樣,在診療室裏跟對方一起划着,共同横越波瀾;作為精神健康議題的推動者,她則需主動一點。

她十分積極經營社交平台,希望吸引大眾注視心理話題;店舖的空間營造、美學設計都是心機之作,細微至卡紙的質感都要用心研究,務求帶給人一種溫度......「我會形容我的角色是『撒網人』,在大海裏撈一下,看看有誰想一起來玩?因我覺得香港在精神健康教育上,其實可以有些不同,如果一直用舊有模式的話我們是不會有改變的。」

就像開展學生情緒支援計劃、舉辦展覽一樣,她渴望透過早期介入,讓瀕臨崩潰的他與她能認識到,即使許多東西我們不能控制,但其實自己還「有得揀」。「情緒是存在,但我們要透過行動讓情緒流動,nothing last forever!」

她理想的世界是:讓Emo baby盡情Emo,我們一起hold住你

上月,香港撒瑪利亞防止自殺會公佈,本港去年自殺人數為近十年新高,共1092人,年輕群組自殺率近年亦有上升趨勢,其中20至29歲自殺率連續四年上升,且升幅最高。

「我會形容,現在的世界很慌亂。」Gigi留意到,四方八面的資訊都好像不怎看好這城、甚至全世界的未來;另一方面,城市過去引以為傲的優勢逐漸退卻,人們都擔心自己會像一對站在沙灘上的腿,不斷經受海浪拍打,繼而泥足深陷,最終舉步維艱。「於是乎,大家很怕失聯,我們都在社交媒體很努力地想找一個連結……但我擔心,我們好像跟別人在虛擬世界上愈來愈連接,卻在現實中愈來愈不能承受不跟人連接,承受不起孤獨。」

在她理想的世界中,大家都可以很自如地享受孤獨,懂得跟自己連接、對話。「只要我們擁有『對內』的能力,才能『對外』,承接別人的情緒。」當我們認識自己的情緒,我們就能擁抱更多人。「社會是可以建立一個安全網去罩住你,你現在是Emo baby,就由我們一起去hold住你,你盡情Emo。」

Gigi常常給治療對象一份功課,就是寫日記。「寫日記是一個門檻很低但成效很高的方法;每天用五分鐘,回想當天遇到什麼鎖事令自己變得敏感,有什麼會令到你很煩,像是你伴侶又不接你電話……」說到底,最重要是記住自己一天的心情,培養起對自己情緒狀況的意識。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英國生活時,人們常常閒話家常,隨便的一句「How are you today?」雖是句客套話,卻令她真的認真想一想自己過得怎樣。「好像很老套,但其實我某程度上頗懷念,我覺得很這個問一問自己這個步驟真的很重要。」香港人事事求快,說話也較直率,或者我們也可試試從這方面入手吧?「問人project做好未之前,是否可以問問他週末過得如何?今朝飲咗水未?」牆上其中一張回應卡上也有一句是這樣寫的—「希望香港會是一個有溫度的城市!」或許這也是不少人的願望。

 

Text: 惠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