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單據上的潦草與花碼  藏香港老行業文化 

走進店裏,老闆伙計都認得老顧客,只打了個招呼,就主動把他每次來都要的相同貨品從貨架取出,然後開單。「3.3元洗潔精壹枝 3.3元,2.4元元油荳豉一斤2.4元,1元生抽4樽4元,共9.7元。」——半世紀後的今天,來參觀「紙愛當年」展覽的人看到這張單據,很多都已看不懂紙上寫的「鬼劃符」如何解讀,當然,當年寫下單據的掌櫃字或許太潦草,當中也夾雜了現在一般單據上幾乎絕迹的花碼。

「『元』油荳豉,那其實是『原』油,他用了簡寫。」程尋香港的溫佐治說,他起初收藏這些舊單據只為喜好,後來愈儲愈多,才開始看懂單據上的字,尤其一些行內術語。成本高漲、經濟轉型,再遇上疫症,香港老店近年消失的速度很快,要做老店的文化保育,除了在老店結業前去拍拍照,溫佐治的方法,則是收藏老店相關的物件,梳理、分析,從中了解昔日行業的運作,以及屬於那個年代的美學。

程尋香港與香港老舖記錄冊合辦「紙愛當年」展覽,展示40多張舊商業紙品。

溫佐治與「香港老舖記錄冊」合作的展覽「紙愛當年」,展示40多張年代橫跨1910年代至近年重印的舊商業紙品,包括不少老字號的單據、包裝、數簿等,當中以戰後至70年代的紙品為多。展覽位於尖沙咀一個商場內,在光鮮亮麗的時裝店之間,進入這個佈滿昔日大花牌扎作的展場、看到一張張脆弱發黃的手寫單據,就像是走進了時光隧道。

「如果看不懂,即使收藏了也是得物無所用。」溫佐治熱愛香港傳統文化,從宗教如祭祀儀式,到飲食文化如廣東茶樓,還有歷史建築如中式廟宇,都是他這些年認真研究的課題,而老店紙品,則是在發掘這些課題時,一張一張儲回來,當中有些是從舊物店買回來,有些是老店朋友送贈。「起初,有不少都是看不懂的。例如一些字太潦草,有些則是行內術語。」溫佐治喜歡尋根究柢,他會把不同單據反覆比對,亦會請教相關行業的前輩,請他們「翻譯」。

他指著一張1951年由「美珍醬油菓子廠」發出的單據說:「例如單據上,寫著『店10元』,原來是當年給銷售職員的佣金。」佣金的制度,如今在不少行業仍普遍,不過當年的店舖,會把實際佣金白紙黑字記下。另一張1964年的「成昌金舖」單據,甚至直接把佣金印在單上:「行佣每元弍仙」,「現在金舖仍然會收佣,但佣金會直接由金舖收下,不像以往由員工收」。

在舊單據上要看懂的,還有花碼。溫佐治說,昔日人們多用花碼來做商業記帳、寫銀碼。「它比一般中國數字方便,因為小寫數字筆劃少、容易被人竄改,而大寫數字則相對繁複,在商業速記上使用未必方便。而花碼的寫法,減省了繁複筆劃,而且它的寫法是由左至右,是與算盤的閱讀方法一致。」

展覽共分為五個部分,除了「花碼記數」,還包括「人像為記」、「典雅中文」、「精美廣告」及「雞皮紙袋」,由即日起至5月尾,逢周六、周日免費開放予巿民參觀,地址為於尖沙咀The One商場3樓312號舖,詳情可參考: https://bit.ly/3FFeHSJ

花碼記數
花碼源自蘇州的數字系統,所以亦稱「蘇州碼子」。在香港早期的各種華人商業買賣,也能找到花碼的蹤影。從這次展覽的展品可見,直至1970年代,花碼仍是店舖常用到的。時至今日,要看到花碼,不妨到街巿逛逛,在菜檔最常見到。

1964年一位商人的數簿,當中可見,銀碼皆使用了花碼。溫佐治估計,數簿主要為商人的收租記錄。

1913年華豐泰米行年結數簿,當中也用上花碼記錄當年買賣米的總數,數簿左邊則再用大寫數字記錄全年總收入。

人像為記
昔日,店舖未必有專屬的商標,要令客人辨認得到自己的品牌,不少店舖直接使用創辦人的人像圖為記認。溫佐治從眾多的收藏品歸納,這種人像為記的做法,常見於藥廠、香莊,至今仍有一些藥廠老字號包裝上看到,表達的是:「我們是老字號、有百年保證,相信我們的出品吧」的信息。

兩儀軒藥廠在2011年重印的說明紙,上面印有以始創人的頭像,作為商號記認。

兩個香莊商號的包裝盒,皆以頭像為註冊商標。左邊為1943年設計的梁永盛香莊包裝紙,右邊為1918年設計的梁永馨香莊包裝盒。

典雅中文
在這些商品包裝上,溫佐治還有不少有趣的觀察:「當年的平民,普遍的中文能力並不高,但卻有一定的中文能力。我們現在看這些包裝上的文字,也並不是人人讀得懂句子的意思,但它們都是當年寫給一般百姓看的。」

1950年代裕全隆罐頭公司的單據上,印有聲明字句,文字以四字一行、排列美觀整齊,用字精簡,甚至用上一些如今已不常用的字眼,例如「倘有疏虞與本號無涉」,意即「倘有疏忽失誤,與本號無關」。

陳聯馨香莊包裝盒上寫的聲明字句,也是文雅精簡:「諸善信採購希細認本主人肖像庶不致悞。」

其他展品昔日不少商號皆以雞皮紙為紙袋,除了印上商號名稱,還有不同資訊如地址、電話、商品介紹等,各用上不同字款,反映當年民間流行的美學。

一些比較花成本的商號,每隔一段時間就重新設計宣傳紙品,如圖中蓮香老餅家的月餅價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