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將近兩年的世紀疫症,令「離家」多年的岑寧兒(Yoyo)終於「回家」,自從去年十月開始,她便一直留在香港,跟好久不見的親友團聚之餘,亦不忘繼續演出和創作新歌。「呢隻碟入面嘅四首歌都有一個脈絡,一早就諗咗要做四部曲,都係我經歷過嘅階段。」
最先推出的是《風的形狀》,是為第一章「離家」,而於十月中派台的《勿念》,就是第二章「想家」,在封關令和移民潮同時發生的今天,憑歌寄意,引起香港人無限聯想和自身投射,實屬理所當然 ── 因為別離,因為不見,才會思念。
人在異鄉漂泊多年,能夠令Yoyo捱過/激發思鄉愁緒的,除了一杯「呵瀝」外,還有海景。「好多嘢都係冇咗嘅時候,你先覺得有㗎!上年返嚟香港之後,我就知點解咁掛住個海,原來成日都望到。」海邊適合散步,散步激發靈感,《風》與《勿》的歌詞,就在見慣見熟的海景陪伴下悄悄誕生。
撰文、採訪:游大東
攝影、短片:王嘉欣、張駿軒
岑寧兒服裝提供:45R
問:游大東 答:岑寧兒
游:你在香港出世,中學畢業後到加拿大多倫多讀書,之後曾經在北京工作四年,十年前開始飛往台北發展音樂事業。在四個不同的城市生活,你何時才發現,香港這個城市的最大特色、最令你掛念的,是這裏有海?
岑:多倫多其實「冇水睇」,連湖泊也沒有,北京又是一片地,台北較好,可以駕車,但要為了看海,特意開車到北岸淡水看日落。去年(2020年)之前,感覺沒那麼明顯,因為飛得太密,我經常返港,直至去年疫情爆發,留在台北不知道第幾個月,才發現自己已很久沒見過海,又因為過份空閒,將駕駛執照辦好,便開車去看海。及至去年十月返港,我就知點解會想念海洋,原來(以前)經常望得到。我想,很多事物要直到失去之後,才會發現它的存在,因為於我而言,見到水是很理所當然的事,你不用刻意去找;你看任何地方都會想起「海景」,在香港買樓、睇樓都是(談論)「海景」,你習慣了它的存在,它是作為這個城市的一部份,因為這裏是個海港。我覺得今次返來香港,跟以往感覺最不同之處是,我懂得更加Appreciate(欣賞)這片風景,以前我都喜歡乘坐天星小輪,是我最愛的過海方式,最Enjoyable(愉快)。我覺得最爽之處是,(在香港)毋須特地到海灘看海,就這樣(望海)……唔識講呀,它的存在理所當然到(一個程度),其實是很舒服的,所以我寫歌,都會找陳詠謙一起去海邊,我近來多了到西九,還有這裏(訪問在紅磡碼頭附近的草地進行)。
游:今次你回來香港之後,會否覺得較以往容易接觸海邊?
岑:是容易接觸了,因為少了遊客呀,總之怎也比我在台北要開車才見到「幾滴水」來得容易,同埋(維港)Size不大,可能步行,過海不過是數分鐘的事情,由尖沙嘴坐船過中環,十分鐘也不用呢。
游:多數在海邊散步?
岑:不一定,但最好並非人多的時候,如果那個地方本身已經很嘈吵,就未必有那麼多自己的聲音浮現出來,所以海邊是其中一個選擇,大家不會太嘈,有海浪聲,又有些風。
游:你似乎頗享受周圍走,跟我們大部份人的理解很不同,因為香港很窄很擠迫,如果要散步就要避開人群。
岑:我有避開呀,因為我的工作時間,並非大家上班的時間,我有避開周末或者放工時間(外出),我可能會在大家很忙碌的時候,或者很夜才去(散步)。其實海邊、碼頭、公園,一定不會多人過商場囉,逛商場就不會叫散步,因為有太多事情要你接收,有太多刺激,全部都是廣告,沒有空間,會完全消耗你的關注力與精神,就不會有時間讓那些「無厘啦更」的東西出現。
游:散步是你獲得靈感的重要來源?
岑:散步是一種比坐著更加放鬆的事情,我覺得不一定要有目的地,也可以就這樣來回踱步而已,但那個動作又好像能夠幫到你……不是思考,而是有些想法油然而生,我有很多歌都是如此哼出來。例如《Ride》啦,是一邊行路的時候,突然想到(歌詞)「High is not better than low/Fast is not better than slow. 」都是說走路,有高有低,上斜落斜,等待過馬路的時候,其實(覺得)快不一定比慢好吧,高亦不一定比低來得好吧,這些可能是一種人在途上的感覺,有時是散步(出現),亦會在坐車期間遇上,但因為我會暈車,所以不能一邊坐車一邊看手機,假若在散步時,有甚麼靈感突然冒出腦海,就會假裝講電話將它錄下來,但如果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有很多人會聽到,我就不會哼出來了。
(《Here》專輯)第一首歌都是這樣(創作)的,第一首歌的錄音(檔案)叫〈CWB Causeway Bay〉,就連那些紅綠燈的聲音也錄進去,第一首歌叫《明天開始》,就是邊走路邊哼唱,跟住我心諗:「咦,呢個係唔係一個新嘅旋律嚟㗎?定係已經有㗎喇?是但啦,錄咗先啦!」Da~La~Di~La~Di~Hm~Da~,就這樣一直唱下去,我的手機裏有很多這種錄音,當然不是全部都會拿來造歌。
游:《風的形狀》和《勿念》是在甚麼狀態下而出現的創作,是散步期間獲得靈感?
岑:這個(新歌)Project是想跟不同的人合作,所以不是每首歌都由我寫,之前很多唱片、EP(歌曲)全都是自己負責,但(今次)我是想跟不同的人玩,跟新相識的朋友合作,所以我選擇了林家謙這隻Demo(歌曲樣本)後,已經有這個旋律,已經有這個Mood,然後我跟(填詞人)陳詠謙就一起構思,如何寫「離家」,我們就去……不是散步,而是坐下來,去了機場附近,接著又去了西九海邊,坐下來寫(歌詞),他是有踱步的,我有拍下來,跟住又聊了一會,然後一直到半夜三點,很青春,亦都幾舒服。我覺得寫歌的環境(對作品)是很有影響的,不是說,反正你都會受環境影響,在房內,在Café,還是在海邊,我就不信你會想到一模一樣的東西,你都會給環境影響,就像我們現在這樣聊天,跟坐在Studio裏,設定燈光下這樣談,我的狀態也會不一樣吧。
游:所以為《風的形狀》和《勿念》譜詞的過程中,都跟海有關嗎?
岑:我有沒有將海寫進去《勿念》?「哪裏有海,哪裏有港」對吧?!無論《風的形狀》抑或《勿念》,《勿念》尤其是,其實都是我跟填詞人(陳詠謙)談了很多很多,我甚至寫了一封信給他和導演(Halftalk)看,歌詞裏有很多(元素)都是直接從信中得到,因為都是我的事情,例如我考了車牌,就放了進去(駕照我有了);我問朋友:「你個女會唔會記得㗎?」這個又放了進去,我都有跟他(陳詠謙)分享,原來我是會掛念香港的海港呀,因為我以往離開的時間不久長,未曾如此Homesick,我不會在台灣光顧茶餐廳,為何需要?兩個星期後我在(返回)香港幫襯更好吧,我不需要在異鄉找這些,因為我往返兩地太頻密。直至疫情來到,將我困在一個地方,我才「落地」,我才會記熟台灣的茶餐廳位置,開始在那邊吃豉油雞飯,沒有叫叉燒,我覺得那邊的叉燒水準不太行,去到現在我仍未找到(水準)可以的叉燒,所以我只吃豉油雞飯。蛋撻吧,用來止癢。台灣的港式點心又是不行,我想我們的鹵肉飯對他們(台灣人)而言都不是很「啱數」。我很喜歡《勿念》那句「學懂怎麼思考/點一杯鴛鴦」,即是我覺得思鄉要「學懂」呀,要學習如何處理這個Homesick的情緒,吃東西是其中一個方法。
游:台灣點的鴛鴦不是那種味道吧?
岑:因為台灣都有太興和檀島,即是有這些連鎖式食肆去了那邊(開分店)……其實用「鴛鴦」只是為了押韻又合音,我是「呵瀝」(好立克)同「(阿)華田」嘅,但「點一杯『呵瀝』」可能不是太好聽,我本身不會喝鴛鴦,我會胃痛的。對於香港的Homesick,我可能都是喝「呵瀝」和「華田」,還有蛋撻吧,蛋撻穩陣些。這個情況其實很多地方都會發生,就算你不是去了台灣,你在加拿大,總之有香港人的地方,都會有港式的食物出現,但每一處都會「歪歪哋」,因為你只可以用當地的蝦,用當地的豬,就算用同一種烹調方式,都會覺得(味道)不是太一樣。
游:說回《勿念》,是因為疫情令你萌生創作念頭?
岑:其實今次我做這張專輯,入面的四首歌都有一個脈絡,一早就想好了要四部曲:「離家」(《風的形狀》),跟著「想家」(《勿念》),跟住「無家」,跟住「回家」,都是我經歷過的階段,然後再從自己的人生裏,將抽取一些細節放大,看看有沒有一些事情我想說,能夠自然的說出來之餘,又覺得當下有人正在經歷的,都值得放進歌曲之中。
游:《勿念》的創作過程想帶給聽眾怎樣的感受?是安慰他們,還是自我安慰?
岑:我沒打算去安慰人,其實我很多歌都是這樣,《勿念》尤其如此。有時候,我的歌曲會予人一種安慰的感覺,是因為在自我安慰,在歌曲中是有一把自己的聲音,提醒自己一些事惰,但《勿念》是切身地(說出) ── 「唉,我講唔講好呢?我有啲脆弱嘅時候,但係係我自己揀㗎喎,咁我講幾多畀我親愛嘅人聽好呢?」這是我覺得很容易會出現的情緒或情感,所以這首歌,架構平淡,用字直白,但承載的情感是較為複雜的,我不是安撫你,(就算有)那個「安撫」可能是一種陪伴吧,就是說:「你都唔掂!」、「你都會唔開心!」,這樣也有一種力量存在,「你唔知講唔講好」、「講幾多好」,我明白這個(心情),但是安慰別人並非創作這首歌的Intention,不是目的來呀,只不過是你想從這首歌之中,表達一些你有的情感,我也是一個人,我有的情感,其他人都會有,所以是這些Situation(處境),我擺放這些情感入去歌曲裏,自然就有人有共鳴。
游:陳詠謙一開始寫的歌詞,就是最終版本?
岑:其實我改了很多次,因為陳詠謙從沒離開過自己成長的地方,所以我要不斷跟他說,一開始就讓聽眾知道,我在另一個地方,不如「落雪」吧,或者「郵箱」,放了很多「外國嘢」落去,但我又覺得,那種距離感不會令人思鄉,反而有點似去旅行,於是我們又再想,如何不會那麼似去旅行?如何真的定居下來?我便跟他分享,說我們的共通點就是,那怕身處不同的地方,只要一聽到有其他人講廣東話,就會回頭望,然後問:「邊個講廣東話?」這是在世界各地的香港人都有的一種共通點,所以為何要「點一杯鴛鴦」?你不用理我在世界哪一個地方,但我們都掛念同一個地方,想講「想家」這件事的時候,是要說這些,換個角度想,你不需要知道現在將我包圍的,是荷蘭文、英文或日文。陳詠謙寫到這份詞,我當然多謝他能夠將這些元素放進去,但這其實是我倆磨合、斟酌很長時間才能夠呈現的Picture(畫面)。
游:陳詠謙說自己最愛「好久不見你了/偶爾會想/這裡有你在旁」幾句,你最喜歡的又是哪幾句?
岑:我覺得《勿念》最厲害之處,是它能夠將對於家的思念延伸的更闊,去到歌曲後段,我唱的時候,是在思念一些已經不存在的人,那種情感比那個情況(想家)更大,所以你跟我都可以思念不同的對象,可以是人,可以是一個地方。我幾喜歡最後一句:「下次要吃吃喝喝/說說笑笑/與你看看月圓」,即是希望這不是一件很難發生的事,但唱的時候也知道是很艱難的。
游:為何今次《勿念》的MV會有四個版本?
岑:因為導演(Halftalk)不捨得將那些演員的戲份丟掉。她寫了四封信給四個演員(林嘉欣、韋羅莎、鍾雪瑩、岑寧兒),讓她們有各自的思念對象,因為《勿念》這首歌本身就是一封信,導演再將它豐厚了四倍。林嘉欣那個跟我(實況)較為貼近,雖然我不懂拉杯(做陶瓷),但我會用facetime跟家人視象通話,這個是我來的。韋羅莎那個好像是導演自己的故事,她掛念一蹶在月球上的人。鍾雪瑩的故事是陳詠謙提供的,你會思念一些曾經熟悉的朋友,即是他們未必一定是有空間上或地域上的距離,可能只是住在隔籬街,只是彼此關係變了,距離拉遠了,所以思念的是一段曾經親密的關係。這幾個故事,我覺得已經很豐厚,就沒有想再說自己的故事,只打算(在拍攝現場向鏡頭)對下嘴,但導演始終都有過來跟我說:「你而家寫封信,畀一個你知道唔會睇到呢封信嘅人!」啊~~寫信時候的我,樣子真的好像有點不同,我不想演,我不懂演,但她真的很懂得導人去演。當我看了他們拍了一天MV之後,我就決定為這首歌重錄Vocal,因為拍攝當天,現場播放的版本,我覺得唱得太淡然,太釋懷,太過似跟屋企人講:「冇嘢呀,冇事呀,幾好呀!」這樣,如果真的如此(處理),就不會是一個完整的畫面,確實有需要讓人見到她(主角)哭,要有這個部份,故事才算完整。
游:聞說導演另外在台灣拍外景。
岑:我真的很感謝導演,她為了呈現「林嘉欣在台灣」這件事,特意在當地找另一位導演朋友陳映之,加上他的團隊幫忙,即是(演員)穿上一樣的外衣,電單車的頭盔也是從香港寄過去,就是為了拍(替身)駕著電單車的兩個遠鏡,這種執著在哪裏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