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裕民坊 留下街坊的一二三事

回憶是美好,今天剩下的塵土。

市建局2005年宣布觀塘市中心重建,16年,裕民坊變成塵土,建築物倒下,人離去,心卻走不了。很多人選擇離開,街坊卻走不開他們土生土長的家園。

回憶是美好,近年我城愛好將記憶留在快樂時光。歲月匆匆過,日子最誠實,翻開時間,16年前後,回首,我們活得更好嗎?

 

小販四哥,重建令他終日愁眉深鎖

回不到從前的小販

2013年,觀塘仁愛圍小巷舉辦一場音樂會和足球比賽,小販四哥是少數參與的街坊。於觀塘當了半世紀的小販,當日他望着年青人踢着西瓜波,拿着結他唱歌,他說︰「重建這麼多年,這天很熱鬧,很多年青人,是我最快樂的一天。」

仁愛圍消失了、牛腩巷不見了、物華街小販不復見....觀塘市中心地標買少見少,只剩下裕民坊。

 

四哥遇到三次的迫遷,仁信里的檔口被拆、物華街臨時小販市場遭清拆,安置的同仁街臨時小販市場也被拆卸,最後棲身地底的裕民市集。自從物華街市集被拆後,每天的下午,四哥坐在裕民坊的梯級,看看周邊的人群走過,跟熟悉街坊談天,不知不覺就到黃昏,偶而幫長者理髮,有時回檔口幫忙。檔口的生意,遷至同仁街後,也說不上生意,每天最多只賺幾百元,遇上運氣不佳只有幾十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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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半世紀,物華街與同仁街的臨時小販市場終於,脫離「臨時」兩個字,換來是慘淡經營。他只能活在回憶中,沉醉昔日美好的歲月。從協和街遷至同仁街,生意江河日下,唯有外出打工幫補,由小販變成打散的地盤雜工,他弄得七勞八傷。蝕錢下,一家人也堅持守住這攤檔,守住他與觀塘的感情。

 

他愛幫人,街坊口中的「張活游」,「我為人人」。多次的重建搬遷,他唯一領取過的賠償只有幾萬多元,全數捐給了慈善機構,重建對他來說,不是發財,只有消滅,四哥盼望每一位街坊有尊嚴的離去。可惜,市建局只談賠償,沒有生計,更沒有尊嚴。

 

四哥聽到街坊需要協助,如鐘錶匠佘生多年申請工匠牌照不果,二話不說打電話給議員和市建局,不論立場有別,他只望對方能幫到上手。我為人人,不是一種精神,而是一種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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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清拆前,披上綠色裹屍布的裕民坊,他說沒有再回去,因為街坊已經不在了,新開的裕民市集生意比同仁街市集更差,開業半年,只有一天賺到超過$1000 ,全因東張西望的報導市集苦況。他苦笑不已,但他有三個檔口,扣除成本所賺無幾。「如果每天賺百多元,我也會做下去,可惜情況不是如此。」他們決定新年後結業,結束半世紀的小販檔口。

四哥近年常述說親朋移民,但他離不開觀塘,卻不知如何走下去。

 

五年前後的鐘錶匠佘生,2016年裕民坊的街道變成2021年的工地

 

逆來順受的鐘錶匠

裕民坊曾是食肆、小販、酒樓林立,區內人笑說「垃圾在此都賣到錢。」20多年前來到這裏的鐘錶匠佘生,默默守在裕民坊一角,見證盡繁華,但是今天他是這條街的最後留守人,面對的是鐵支架和推土機。舉過牌,叫過口號,做過無數訪問,十多年他只盼望工匠牌,從沒有對抗,只有逆來順受,隨着工程來臨,檔口位置已在裕民坊內搬遷三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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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他喜歡穿着西裝,戴着紳士帽,於裕民坊特式的唐樓走廊下,開着他的小小鐘錶檔,幫街坊換電池,維修古董錶。這門生意不容易找到,昔日資深演員夏春秋也是他的顧客,可惜,今天裕民坊塵土飛揚,紳士帽換上毛巾,不停的掩蓋着口鼻,華麗的西裝改成汗衣,沒有唐樓的遮陰,抬頭一片工地,剩下只有酷熱。

 

他心地好,早前鞋匠福嫂被迫遷,他扮演人肉指示牌,告訴街坊她在那處工作。平時社區有任何問題,他會拍片,影相告訴大家。身為鐘錶匠廿多年,維修無數手錶,至今未獲工匠牌,沒有任安置。

世道艱難,偶而提及移居外國的兒女,他心頭一寬。只想糊口,他口中只能「見步行步」,仍等待遲來工匠牌,待在觀塘開檔換電池。

 

梁生愛跟青年人分享維修鐘錶的技巧

 

門常開的老店

親切的梁生是第一批裕民坊的街坊,六十年代在此開店,也是最後一個離去的舖戶。重建宣布後,十多年,他一邊等待賠償, 一邊經營鐘錶店,享受學生跟他訪問,談舊事。他一生傳奇,多次中奬,賺過百萬的三T獎金,做過令人尊敬的觀塘邨街坊會主席。

 

梁生與他經營半過多世紀的觀塘鐘錶之最後的合照

 

他總帶給我們驚喜,有一次問我們對神打有否興趣。當晚他帶我們走入神壇,參與他們的畢業典禮,場面令我們驚訝不已,畢業生用刀劈手,用沙撒眼,証明成功學法。典禮完成後,主持人問我們是否相信神打,我們當然禮貌回應相信,他便邀請我們逐一嘗試,被刀劈手,主持同場發功傳遞神力。後來朋友被刀劈手後,手臂腫脹兩個月。回去跟梁生問為何,他有智慧地說︰「通常心術不正者無法傳功,你當日是否不夠專心呢?」朋友無奈接受答案,梁生指只要誠心,就不會受到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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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民坊開始重建,梁生幫我們充當導師,教授年青人學維修鐘錶,他常希望年青人學習他的技巧,就算讀書不好,都可靠手藝維修鐘錶,維持生計。

 

賠償的一天他等到了,老店換成上百萬的賠償,他告訴我心願是跟一家人去旅行,坐飛機去柬埔寨。半年後,2020年初,收到他離世的訊息,因疫情他最終離不開香港,走不出觀塘。

 

生命中能承受的變

鎂光燈下,街坊被迫遷,悽慘的故事,大概聽到不少,但十多年前後,日子怎樣過呢?清拆重建破壞毁滅,大家只是見到消亡的一刻,但他們的承受卻是一生。

 

日子不好過,但不會枉過。社會碎裂,以往的傳統驟然消失,街坊充當著名中國研究學者魏簡(Sebastian Veg)筆下的「民間知識份子」,專注日常生活的問題,重視行動改變生活。四哥不論立場,只為街坊福祉,梁生傳授謀生技巧給青年人,佘生留意社區,提醒大家。

 

好好的生活,對街坊而言,不是口號,是必須。重建間,顛簸十多年,他們昂然渡過,捱苦必然,但仍有生命之趣。裕民坊變成商場,不再是我們昔日的街道,建築走了,陪伴大家成長的街坊猶在。他們不走,我們也有留下的理由。